“六二三沉船案惊天内幕：邵世同勾结日寇，草菅人命……”</p>
又是一则大新闻。消息先是在南京传开了，很快就传到了上海。一时间激起了民愤，与此同时，昌荣百货的门口迎来了络绎不绝的人流，许多人举着横幅，“抵制日货，支持国货”、“抵制日货，支持昌荣。”很多报纸都报道了这件事。</p>
苏雨霖记得靖华提过他父亲今日出殡。她明知父亲会生气，还是决定前往邵家祭拜。苏贵见他要出门赶忙挡住她去路，“我知道你不能送我，我自己过去。”苏雨霖对苏贵道。苏贵不能说话，着急地整个脸都涨得通红。</p>
“我送你。”文轩走到苏雨霖身边。</p>
“不用了，父亲知道了会怪罪你的。”苏雨霖说罢便匆匆跑了出去，刚走了不远，文轩便开着车赶了上来。</p>
“上车。”文轩对苏雨霖道。</p>
苏雨霖上车后，不解地问文轩“父亲大人明令禁止我去邵家，你不怕他责怪你吗？”</p>
“我被师父责怪不是家常便饭么。”文轩毫不在意地说道。</p>
“这对爸来说，不是一件小事。”</p>
“你带着贵重东西，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。”文轩一手指了指苏雨霖的包。</p>
苏雨霖本想问“你怎么知道”，但细一想，她去邵家吊唁怎么可能空手去呢，文轩这么聪明，肯定能猜到。</p>
苏雨霖没有再坚持。</p>
上车后，她心中想的都是这件事是如何被这些报社知道的——靖华明明说，上面只是查到邵司长贪墨军需款，不知他与日本人有勾连，而且因为他畏罪自杀，也决定放弃追查。听靖华的意思，除了她，他应该没有告诉任何人。</p>
带着深深的疑惑，苏雨霖来到了邵公馆。邵家十分安静，站在门外隐约能听见几声女子的哭声。除了门口的两个白事灯笼外，几乎没有什么布置。苏雨霖走进邵府门，直奔灵堂，一切简单地令她有些心酸。她留心看了看灵堂，并不见靖华踪影。</p>
邵月华身着麻衣，跪在灵柩前，见到雨霖鞠躬，便起身打了个招呼。旁边的三小姐邵念华却忍耐不住，起身指着苏雨霖的鼻子，破口大骂：“你们苏家竟然为了博同情，污蔑我父亲。你别以为我不知道，这些新闻，就是你们苏家自己安排的。当初恬不知耻地要与我们邵家结亲，现在怕受到我们家牵连，什么肮脏的罪名都往我父亲身上扣，不要脸！”</p>
邵月华一直拉住三妹，想要制止，却拉不住，邵念华上前扇了苏雨霖一记耳光。邵月华抱歉地对苏雨霖道：“霖儿妹妹，我们借一步说话？”</p>
苏雨霖点了点头。二人来到里屋，苏雨霖安慰道：“月华姐。节哀。”其实她与邵家几位小姐并无来往。邵家小姐们素来趾高气昂得很，各个嫁入豪门或高官，从来没有把苏家放在眼里。唯独月华通情达理，对苏雨霖也一直是客客气气的。</p>
“这是父亲交代的。”苏雨霖从手袋中拿出五根金条，双手递给邵月华，“父亲说与邵司长是至交，不论外面的传言是真是假，我们苏家能有今天，都要感谢邵司长。”</p>
“霖儿妹妹有心了。这个你拿回去。我不会收的。”邵月华面容憔悴。</p>
“月华姐你收下吧。”苏雨霖将金条放在了桌上，“只是这事，就不要告诉靖华了。”</p>
“你拿回去吧，我们真的不能要。”邵月华思忖片刻，从一个抽屉中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纸，递给苏雨霖，道：“这是父亲的遗嘱。给你看看。”</p>
“吾尸火化骨灰洒于栖霞寺后山，不需仪式，一切从简。吾之财产屋舍全部交予国家。不肖子邵靖华五年前离家出走，未曾尽孝，早与吾无分毫干系。灵位亦不许邵靖华靠近半步。”</p>
苏雨霖双手将遗嘱递还邵月华，叹了口气，道：“邵司长是想保护靖华。”</p>
“我知道邵家如今走到这般田地，我实在没有资格再提你和靖华的婚事……”邵月华叹了口气。</p>
“月华姐……我对靖华的感情从不曾因为他家世显赫而多一分，也绝不会因为邵家的变故而减一毫。”苏雨霖语气坚定，眼神却忽然变得黯淡了很多，声音也低了一些，“是靖华……他，不愿意接受我。”</p>
“他喜欢你，我是知道的。我不希望你们两个有情人就此错过。他把你推开，可能是舍不得你跟着他受苦，他要去前线打仗了……”邵月华勉强挤出了一些笑容。因为发生了太大的变故，她的笑容中分明带着苦涩。</p>
苏雨霖平日侃侃而谈，此时却不知该说什么。</p>
“我有东西要给你。”邵月华说罢便进了一个房间，不一会儿手上拿着一张信纸，递给苏雨霖。</p>
是靖华潇洒不羁的字迹，她很熟悉。信纸上写着一首诗，正是他们初次见面时对诗之作：</p>
万壑势如摧，睥睨惊雷。轻登绝顶藐尘微。未忘狼河天下志，傲盼荣归。</p>
几夜梦君回，望断空闺。豪情命数总相违。痛倚孤坟独饮泪，誓已成灰。</p>
“我在苏公馆读过这首词，我知道这首词是你们初见时一人作了上阕，一人作了下阕。”邵月华回忆起几天前的情形，继续道：“那天，靖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，我问他什么事，他坚持不肯说，一个人闷在房里。父亲回来后，他们父子二人起了很大的争执，我隐约听见他说起你大哥的名字。靖华离开时，我在他书桌上看到了这张信纸，才知道他一个人闷在房里在写这首你与他的定情诗。现在回想起来，那天他回来是要质问父亲你大哥的死因。我想，他当时一定很痛苦……因为他知道自己可能永远失去你了。”</p>
苏雨霖捧着信纸，双手竟不觉微颤。她看完后，将信纸递回给邵月华，邵月华却推辞道：“你留下吧。现在所有人都说你哥哥的死与家父有关，我知道你也一定很痛苦，如果你决定离开靖华，我可以理解，但我希望你知道，靖华对你……是真心的。”</p>
“谢谢月华姐。”</p>
“对了，这个盒子里是《尘》的手稿，靖华说是你当年还给他的，托我给你，留个念想。”</p>
苏雨霖双手接过手稿，与邵月华道别后，离开了萧索凋零的邵公馆。</p>
一路上，苏雨霖想起与靖华相识至今的点滴，不觉流下泪来。她不知自己落泪是感动，是伤怀，是遗憾，抑或是担忧。文轩同她说话，她也似乎没有听见，只是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。</p>
回家后，苏雨霖命人将昌荣的账目拿来，坐在书房翻看——她不敢消沉。苏继宗的病情又有些反复，苏雨霖知道父亲不能再折腾了，应该立刻起身回上海医治。</p>
文轩经过书房时，见到苏雨霖，便敲了敲门。</p>
“三哥，正好想跟你说。你这几日就陪父亲回上海吧，我很担心他的身子。”</p>
“放心，我会安排好的。”</p>
“你呢？有什么打算。”文轩问。</p>
“我还要留下来处理中大迁校的事……”苏雨霖抬头望着文轩，道：“大哥的死因……和邵家有关的那些报道，是你安排的吗？”“</p>
“是。”文轩并未想过隐瞒。</p>
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？”</p>
“你和靖华在小馆那天，苏贵想去给你送伞，无意间听到了靖华跟你说的话。”</p>
“仅凭靖华的话，毫无证据，你就可以让人这样写？你是要用哥哥的死给昌荣百货造势吗？”苏雨霖失望地望着他。</p>
“你要这么想，我无话可说。”文轩眉头紧蹙，转身准备离开。</p>
“靖华刚刚经历丧父之痛，他父亲自杀就是为了保护邵家的声誉……靖华完全可以不告诉我这些事……”苏雨霖还未说完，文轩便打断道：“苏雨霖你是爱他爱傻了吗！”想来，这还是文轩第一次对她发脾气，“他爸害死了你大哥，害死了我最好的兄弟，你听明白了吗？老子不在乎他们邵家的声誉，只在意昌荣的存亡。”</p>
苏雨霖继续道：“昌荣要靠在我大哥的死讯上做文章？这样的家业，不保也罢！”</p>
文轩没有再说什么，夺门而出。苏雨霖听见他在门外唤了声“师父。”知道父亲在外面听到了她刚才说的话。</p>
苏继宗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，将书房门关上。对苏雨霖说：“你误会文轩了。是我让他找报社散布消息的。”</p>
苏雨霖先是一怔，忽然想起了什么，只觉一阵背脊发凉，道：“爸，轩哥说是苏贵听到靖华和我说的话……苏贵他不是又哑又不识字，他是怎么告诉你们的？”</p>
“苏贵识字，会看会写。”苏继宗知道苏雨霖会这样问，这件事他也不想再瞒。</p>
苏雨霖忽然明白了一切，“您让苏贵来监视我的？”</p>
“照看你。”</p>
“那您也知道我和靖华在约会是吗？所以您这样做不单单是要与邵家划清界限，也是要让我和邵靖华划清界限。”</p>
“你能够一辈子面对仇人的儿子吗？”</p>
“父亲大人真的是顾及我吗？”苏雨霖苦涩地笑了笑，“您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呢。”</p>
“我知道你心里有气，你对我发可以，但对文轩不行。”苏继宗叹了口气，“他对苏家怎么样，对你怎么样，你心里不清楚吗？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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