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谁说我不下田？只是双肩不能去挑那些重的事物而已，万一压矮了，就不能入禁军了。”宿平纠正道，私下还嘟哝了一句，“谁让你自己就生得这么……”话还没完，就被父亲陡然怒睁的双眼给逼回了肚子。
母亲这时开口道：“我看邱兄弟也是个忠厚的人，不会拿些玩笑话去骗小孩子。自古朝堂之上，除了文相，还有武将，既然咱们读不起书，就让平儿去试试参军，未必不是个出路。”
“那就听你母亲的，去参军！”父亲立马变脸附和道。
母亲瞪了父亲一眼，对宿平道：“你邱叔叔教你什么法子，我不清楚，也不想打听，只是必然很苦。我只告诉你一句话，咱们这样出生的人家，老天不会平白的送好事上门。你可不要辜负了邱叔叔的一番好意。”
“可听明白啦？”父亲在一旁道，“你要不用心，我以后叫你天天挑担子。”
宿平点了点头。
三人又聊了一会儿，父亲便到地里给庄稼放水去了，母亲和宿平也出了里屋，见宿灵已经把那朵牡丹绣好了，正在拆底子。母亲拿起来瞧了瞧，高兴地夸了两声，灵儿便神气地对哥哥仰起了脖子。宿平心中有事，也不跟她计较。
呆到申时又过了几刻之后，母亲和宿灵提了个篮子，就要出门去溪边沐发。宿平也说要去溪里洗澡，就一同跟了过去。
衡山之上有几处泉眼，其中便有一处略多的在村旁汇成一溪。村里的女人极少在外沐身，至多只在夏季来溪边洗个头发，她们通常在溪水的上游，男人和少年们则在中游冲凉嬉耍，下游一般都是洗菜涣衣的地方，这已是村里的约定俗成。
宿平陪了母亲和妹妹来到中游，便不再往上去了，她二人向前又走了百来丈，小溪在那里拐了个弯，被几丛竹子树木遮住了，里头隐隐传出了几个声音，想是已经聚了些沐发乞巧的女人。
宿平脱去衣物走入溪中，不知怎地也没了耍水的兴致，便轻轻地躺了下去。清明凉爽的溪水很快漫过了他的额头，将他整个的头浸了进去。宿平在水中睁开眼睛，透过水面看向当空的太阳，那光此时并不刺眼，柔柔的照在他的肚皮上。
“要是站在日头下的时候，也是这种感觉，那该多好啊。”宿平不由地想道。
他平日不大喜好和其他的同龄玩耍，时常一人跑到这溪里，久而久之，水性渐佳，也能在水下憋上很长一段时间不出气。
这是他第四次没入溪中，依旧仰头看着水中的天空。突然一个黑黑的事物从他眼前闪过，接着就感觉大腿被东西砸了一下，虽不甚疼，也惊得他立马跳起身来，还被溪水呛了一口，鼻腔生疼。
他的头刚一出水面，就听见一个声音在旁边叫道：“大舅子，看你平时斯斯文文的，原来是同道中人啊，哈哈！”
这个笑声异常猥琐，宿平在抹脸的时候，就听出了是王小癞子来了。等他眼力恢复的时候，向溪边扫了半圈，那里站着七八个少年，王小癞子在最前边，还好不见他家的大黄狗。
宿平的目光最后停在一个少年的身上，这人站在王小癞子的身后，一袭质料上好的轻薄白衫，长相清秀，却扯着和王小癞子一样的嘴脸，笑嘻嘻地正在看他。
“他怎地也来了？”宿平想着，嘴里却驳道，“谁是你大舅子？谁和你是同道中人？”原来早上采晨露的时候，王小癞子口上的嘴型便是“大舅子”三个字，那时他有大黄狗在旁，如今又带了同伙，是以宿平都不敢当场发作。
“我们见你把头埋在水里，也不知是在偷看上面的哪个姑娘？总之和我们目的一样，不是同道中人是什么？不过你不愧是我的大舅子，比我们方才站林子爬树的法子高明太多啦！佩服！佩服！”王小癞子说着，还似模似样地做了一揖。
“高明！高明！佩服！佩服！”其他的几个少年都哈哈地起哄，唯独那白衫少年不说不动，脸上的淫笑却更甚了。
“你！……”饶是宿平聪明异常，也被杠得说不出话来，憋了许久，才无力道，“你不要再叫我大舅子了！”
“好！好！我不叫，我不叫。”王小癞子居然正经地应道。众少年正奇怪着，只见他又张开了嘴巴，做了一个夸张的神情，轻声道，“你不让我叫，我便悄悄地说，‘大舅子’。”
宿平捏紧了拳头，气得满脸通红。这时，那个白衫少年走了出来，一记响栗敲在了王小癞子的头顶，训道：“‘大舅子’是你叫的吗！”王小癞子显然有些忌惮这个少年，恩恩啊啊地居然不再说话了。
却见那白衫少年，走近了宿平，拍拍他的肩膀正经道：“别理会他，你妹妹长得这般好看，怎么也轮不到王机灵来，他有什么资格叫你大舅子，是不是？”
宿平听了这话，愣了半晌。却见那少年渐渐地鼓起两个腮帮子，似是强憋了一口气在，接着突然“噗”的一声爆笑起来，指着宿平叫道：“当然不是他能叫的！你该是我的大舅子！大舅子！”一边笑一边还捧着肚皮在周围转了几圈，看得其他几个少年面面相觑。
过了一会儿，王小癞子也捂肚子笑了起来，陪着白衫少年转圈，嘴里还道：“哈哈，张少爷是他大舅子，我是他二舅子！”结果被那白衫张少爷一脚踹在屁股上，滚到一旁。
宿平早已是双目通红，再也忍受不住，疯了一般地直扑向滚倒在地上的王小癞子身上，抡了拳头就砸，拳拳到脸，嘴里发狂道：“我打死你！啊！我打死你！……”
一伙人谁也没料到这素来胆小的宿平，说开干就开干了，直到王小癞子脸上被招呼了十来拳，这才惊醒过来，纷纷冲上前去。
这群小子平日于村里村外打架群殴就如吃饭喝水一般，更有几个经验老到的，立马就各自锁了宿平的双手双脚，把他架到一边。王小癞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，肿了半边的紫脸，挣扎着站起来，朝地上呸了一口，冲到被制的宿平身前，飞腿往他小腹就是一脚。若不是那几个熟门熟路的同伙在王机灵抬脚的时候就撤开了双手，留宿平被踹了之后倒退几步，否则当场便要断上几根骨头。
宿平倒在地上，呲牙咧嘴，满脸狰狞，口中依旧骂着“我打死你！”，手脚并用向空中抓挥个不停，似是根本忘记了疼痛。这倒叫王小癞子无从下手，只能在旁边狠狠地踢上几脚，又被宿平抱住了差点咬上一口，拼命拽腿将他横着在地上拖了几尺，这才抽了出来，在一旁大口着喘着粗气。
张少爷早已经止住了笑声，双手抱胸冷冷地在一旁看着热闹，忽然瞥见远处又来了几个人影，便道：“够了，不要重伤了他，我们走吧。”说完，当先就离开了，其他少年也陆陆续续地跟了上去，王小癞子最后又踢了一脚，才怏怏地走了。
宿平兀自在地上挣扎了许久，才颓然地摊开四肢，一动不动望着天上。几个女人拎着竹篮从边上经过，并没有留意去看地上的少年，又向前走了过去。而后宿平又闭起眼睛躺了一会，陡然睁开双目之时，内里精光一闪，双手撑地嗖地站了起来。
这一站牵动了身上痛处，少年却只是呲了呲嘴，嘴里却哼也没哼一声，竟然还笑了一笑，笑里竟然透着一股从来没有的狠劲，听他自言自语道：“原来这就是被揍的感觉。好像也不太痛嘛！”
拍了拍尘土，迈开双腿，朝着衡山脚下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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